事实证明,花漫漫几个人确实惹恼了童意梦——不管她们谈论的是不是既定事实,姑娘们围绕学校徒步拉练时明里暗里比其他排受了更大的罪是既定事实。
五点半集合的目的是童意梦手肘夹着花名册来来回回地徘徊,看大家昏昏欲睡地直直挺立,想打哈欠的要么强忍着要么一个接着一个喊报告。
时间一久,一个个头重脚轻,晕头晕脑,下一秒就要一头栽倒在前排同学的脚边。
童意梦时不时训两句,脸上没有半分笑,好像天生她就不太会笑,反正冀言淇是从没见过她脸上露出一个相对有人情味儿的表情。
训倒是没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虽然她还差那么点,但学冀言澈在家里对付长辈老生常谈的姿态学得是炉火纯青,选择性听讲的能耐那是登峰造极。
拉练比冀言淇想象的枯燥很多。走路速度全由前头几个学院的同学控制,他们快,她们就加速;他们慢,她们就减速。如若不然,就只有两个下场:慢跑追赶和原地踏步。
有些排长脾气好,心肠软,偶尔前头走得慢了,他们干脆就喊了休息,听着他们一群人欢声笑语,站得自由自在,哪怕休息时候还被要求直视前方目不转睛的冀言淇羡慕得怨声载道。
不到半程,一行人水喝光了,距离可以添水的地方还有一段路,朱欣衣彻底没了榜样作用,拉着冀言淇,两个人从第五排掉到最后一排。
没多久,尹嬉和花漫漫也落到最后,又过三四百米,三四个女生落到尹嬉和花漫漫身后,下一个三百米,又是不同的人掉队。
“童意梦TMD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从出发到现在,我们有休息超过两分钟?”花漫漫气得爆粗口。
冀言淇口干舌燥,此刻倦于交谈,没回话。尹嬉也一声不吭地往前迈着大步,连跟她抬杠的力气都没了。朱欣衣劝她少费口舌。
于是几个人目光呆滞,行尸走肉。
直到朱欣衣几近绝望地趴在冀言淇肩上,要她半拖着走,咬文嚼字气若游丝说自己即将因缺水付出生命代价,走在两人前头的一个女孩子回头来,把脑袋大小的透明水杯递到两人面前。
朱欣衣看杯中清澈饱满的液体,杯壁上有模有样划着刻度线,整整500毫升的生命之源。
终于可解燃眉之急,不用听朱欣衣絮絮叨叨。冀言淇眼眸染上惊喜和期待,却听朱欣衣语气冷淡:“干什么?”
她细看那女生的脸,才发现乐于助人的同学是昨天下午刚干过架的穆悄然。和她一起转头看过来的还有方梨锦。
穆悄然把水杯往她怀里塞,“你们装一点去吧,我用盖子喝的,水很干净。”
“为什么?”冀言淇接着水杯,这会儿累到连五百毫升白开水都觉得十分沉重。等等,“你该不会是拿不动了吧?”
穆悄然忽略了她的问话,解释:“向你们道歉,昨天送水的叔叔本来先给你们送的,但梨锦给截了。抱歉。”
刚刚还感动于对方心胸宽广能撑船,危难之际显温情,没想竟是这个原因。冀言淇顿时怒火中烧,盯着方梨锦,对方立马连声抱歉。
“这是偷窃。”她强调。
“我们知道这事我们做过了,真的很抱歉,我们双倍还你们,可以吗?”
冀言淇瞧瞧朱欣衣,她点点头。
“双倍就是四桶水,你们破财消灾好了。这壶水,”她怎么都觉得当务之急是怎么享受手里的馅饼,“我们能喝多少?”
穆悄然很干脆:“喝光都行。”
一开始冀言淇还觉得这些人无理取闹,脑子被驴踢了,无聊幼稚还恶毒。现在她觉得自己还是片面了。
至少这事她们错了,主动道歉,并承担责任。
叫上花漫漫和尹嬉,一人倒走一小口,给穆悄然留了点。冀言淇看着自己同样超大号的水杯,和杯里那点可怜的液体,迟迟不舍下嘴。
行程过半,全营停下休息,三连的四个排围在一起,照连长的意思,是趁这来之不易的二十分钟,验收大家每天晚上运动场嚎破嗓门的丰硕成果。
但童意梦似乎另有安排。
当其他三个排已经原地休息,三三两两挨在一起喝水聊天,她们还在立正稍息。不,应该说,还在立正,没有一点要稍息的意思。
木科班男生都在三连三。昨晚上班群里不仅吃了童意梦和浦微之的瓜,还吃了花漫漫和童意梦的瓜,对眼前姑娘们的遭遇丝毫不意外。
幸灾乐祸是有的,同情,也有一点。
柯及属于幸灾乐祸多于同情的一类,他遥望着七八米外的小甜心,心中大有愧怍,“可惜我身无长物,叫花骨朵儿们受此摧残。”
支瑆啧啧,意味深长看他:“身无长物?”
“你特么。”
支瑆不逗他了,笑叹:“闹了半天,原来咱浦哥才是潘多拉魔盒。”他属于幸灾乐祸和同情持平那一类。
“真可怜。”叶之晟疲累到只容纳得下一种情绪。
三个人聊着聊着笑开。冀言淇远远看着,烦闷非常。没一会儿,她听见柯及忽然朝这边大喊:“三连二怎么还不休息啊,小姑娘真厉害,巾帼不让须眉!”
童意梦转身看过去,柯及脸带笑意,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似乎也犹豫了一下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训斥他。
三连三的排长张营进站在一边吼了一声:“柯及!要你多话!”
“我这实话实说呀,三连二的女生从五点半集合到现在,就没有正经休息过,不是比我们厉害么?”
趁着童意梦视线不在身上,伯浅若对柯及的行为大加赞许:“不愧是我柯总,真他妈仗义。”
朱欣衣给出客观评价:“虽蜉蝣撼树,但情至意尽。”
冀言淇道:“回去给柯总叫杯奶茶吧。三倍啵啵七分糖。”
站在她身后的穆悄然接嘴:“我们班也出钱,给这个帅哥加餐。”
朱欣衣笑问,不知问穆悄然还是冀言淇:“他帅?”
冀言淇道:“别被他的表象欺骗。”
但柯及似乎出师未捷身先死。只听得张营进一声铿锵的“说得好”,“柯及!出列!”
柯及条件反射站起身,“到!”
“立正!”
“站二十分钟军姿,让姑娘们看看你的风采。”
“报告!”
“说!”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管你要什么结果!”
那头一群人笑得人仰马翻,连这边的女生也溢出稀碎的笑声,童意梦见节外生枝的人被解决,转回头来继续盯着三连二排的同学。
“笑什么笑?有那么好笑?都给我站好了!不要辜负人家的称赞!”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一动也不敢动,像一尊尊了无生气的雕塑。
三连一排和三连四排已经默契地凑一块儿,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团结就是力量》,支瑆举起手,“教官,我们不和三连二拉歌吗?别让她们站着了,一起唱歌儿呗?”
伯浅若激动地声音颤抖:“支总奶茶加一杯,直接晋级成我男神了!”
朱欣衣仍是那句式,但已消极悲观:“虽前仆后继,但蜉蝣撼树。”
一左一右两个频道,冀言淇默不作声,脑子嗡嗡地全是一个调丝毫没有起伏的歌声,困意袭来。
张营进点头,似觉得支瑆说得有道理,沉默半晌问全排的人:“大家想唱吗?”
“不想不想,想休息啊。”得到一边倒的回答,于是张营进脸上露出一种都在意料之中的微笑,“支瑆!出列!”
支瑆拖拖拉拉起身,和身无长物的人并排站立。张营进道:“现在,由我们排的支瑆同学独唱一首《强军战歌》,送给对面三连二排的同学。”
支瑆:“……报告!”
“这不是你想要的效果,我知道,但不关我的事。”
“三。”
“二。”
“一。”
“走起!”
三连四排的《团结就是力量》还在鸣荡,一股撕扯的《强军战歌》强势突围,在众人耳边轰炸。
朱欣衣悄悄说:“下次班会叫支总来个独唱,绝对叫人没齿难忘。”
明知休息无望,冀言淇却忽然觉得若干年后自己一定会记得这个场景,毕竟也不是什么人都有勇气为朋友两肋插刀的。
她点了点头,“这主意好。”
就在所有人认命的时候,叶之晟举起了手。大概是他之前多次晕到,张营进不得不对他多加照拂,走到他身边不说,还低下身子看他脸色。
不错。白净但不苍白。
说明现下状态很不错。
冀言淇眼见着叶之晟不知和张营进说了什么,张营进慢慢点着脑袋,似觉得他说得相当有理,没多久,张营进站起身,整个人挺直了腰板,在支瑆和柯及面前闲逛两步,手上整理着衣裳。
整好了,朝三连二排走来。
准确来说,是朝童意梦走来。
“意梦。”
“怎么?”
“别管得太严了,”他低声说,但冀言淇离得很近,能很清晰地听见,“小心惹众怒。”
原来为这事。童意梦露出一个了然于胸的神色,随后一摆手:“这个程度,连我们训练难度一半都没有,有什么好怒的?”
像是要阻止他再开口,童意梦继续说:“管好你们排那几个,也太不省心了。”
张营进奉劝不成,反被训诫,看着不大高兴,没吭声,灰溜溜回了三连三排,叶之晟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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